原载于2019年3月17日个人博客

一个区块链技术全明星项目如何陷入死亡螺旋

2019 年的早春，加密货币市场仍处于熊市寒冬（据 Coinmarketcap.com 统计，3 月 15 日 1356 亿美元总市值比起去年 1 月 8 日最高峰 8139 亿美元已经缩水 83.3%），区块链技术领域却报春不断：以太坊顺利完成君士坦丁堡硬分叉，开始从 Pow 共识机制切换至 PoS；Cosmos、Quarkchain、Celer、Nevos 等通过链上分片、链下扩容或织网跨链方式提升区块链性能的公链项目纷纷宣布主网上线、通证上市……

然而，曾经被业界视为“以太坊第二”的明星项目 RChain 却陷入了主网上线一再推迟、资不抵债近乎破产的困境：据其 3 月 4 日发布的财务报表显示，RChain 合作社 2018 财政年度通过出售通证和加密货币的收入为 2220 万美元，但支出为 2630 万美元，净亏损约 410 万美元，截至 2019 年 2 月 20 日，企业总资产 290 万美元、总负债 1040 万美元，如果偿清所有债务，资产总价值为负 750 万美元，而目前手头仅有 150 万美元现金。

中美区块链投资界意见领袖、Primitive 基金创始合伙人万卉在推特上惊呼：RChain 在 2017 年 ICO 融来的 3100 万美元的 ETH，居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全部烧光？而且占最大部分（64.5％）支出的是一笔高达 2300 万美元获得 Immersion Networks 的音频编解码器许可证，什么鬼？有人是否有兴趣调查审计 Rchain 的财务，问以下 3 个简单的问题：

1，RChain 在那些能够直接有效实现白皮书宣称的目标的事情，即工程研发方面花了多少钱？天价收购音频编解码器、对其他 ICO 项目的投资显然不符合章程；

2，那个音频编解码器的公平市场价格到底是多少？RChain 多付钱了没有？是否涉及欺诈或潜在的关联交易/利益冲突？

3，假设 RChain 没有多付钱，如果他们在音频编解码器上支付了 2300 万美元，如果编解码器的价值能够存续，应该会有一些不错的剩余价值。为什么不把那个编解码器再转卖给别人，即使是五分之一的价格？

迄今为止，万卉的问题还没有得到清晰的答案，美国西雅图一家科技媒体 GeekWire 对 RChain 的来龙去脉和陷入的一桩桩麻烦进行了细致的挖掘和梳理——

据 RChain 创始人、前微软资深软件架构师 Lucius Gregory Meredith 回忆，关于 RChain 的想法始于 2009 年左右，当时有一位企业家找到他，想要建立一个去中心化的社交网络，他担心 Google 和 Facebook 等科技巨头收集了大量个人数据，可能对社会和民主有害。Meredith 表示，社交网络项目失败了，原因是如果不依靠广告和保存利用用户数据，就没有盈利模式。但在 2009 年 1 月比特币问世之后，他开始着迷研究比特币的底层技术区块链将为实现去中心化带来怎样的可能。

直到 2015 年前后，Meredith 加入了 Synereo 担任首席技术官，正式涉足区块链领域。如今改名 HyperSpace 的 Synereo 致力于创建去中心化社交网络，并在 2016 年 9 月通过 ICO 融资 470 万美元。Meredith 自述 RChain 的概念工作始于 2015 年末，当时他意识到 PoW 共识机制的区块链对 Synereo 项目不合适。Meredith 表示他是在 2016 年春与 Synereo 团队公开讨论此事，而 Synereo 首席执行官 Dor Konforty 表示公司内部直到 2016 年下半年才开始讨论 RChain。可以明确的是，Meredith 和 Konforty 之间的分歧在那一年激化，同年 12 月 Synereo 的股东决定将 Meredith 解职。

Konforty 当时公开声明，“在过去的两年里，Meredith 没有表现出他有能力交付任何一段有效的代码。”Meredith 却表示，Synereo 试图利用他的声誉为该项目融资。当要开始打造他所设计的、也是 Synereo 向投资者承诺的底层区块链的时候，公司领导层却改变了主意。

告别一地鸡毛的纷争，2017 年，Meredith 决定继续以 RChain 的名义开启新的征程。而他的技术愿景已经超越了社交网络，创建一个通用的区块链平台，目标是达到 Facebook 级别的内容承载量、Visa 级别的交易速度，实现 4 万次每秒的性能。项目融合了分片技术、形式化验证、Casper 共识机制、高并发 RhoLang 语言及多虚拟机并行计算等多项新技术，在苦于以太坊为代表的区块链 2.0 平台性能低下、费用高昂、开发者不友好的情形下，集结了微软资深架构师、以太坊 Casper 协议首席研究员、Coinfund 联合创始人、MakerDAO 联合创始人全明星团队的 RChain 被寄予厚望，成为大幅提升区块链性能表现的明日之星。在中国社区，RChain 被成为“日链”，在粉丝心目中，日链技术之牛，“日天日地”。

2017 年 1 月第二周，Meredith 和人合伙成立 RChain 合作社，并担任董事会主席。合作社模式兴起于美国，在华盛顿州最知名的合作社榜样便是零售商 REI，让拥有共同价值观的会员参与投资经营和消费，持续为企业价值创造而合作下去。RChain 的所有投资人都是合作社成员，支付 20 美元会费金额积极参与 RChain 的治理和发展。

RChain 团队认为，仅仅建立一个区块链网络不足以吸引用户。因此，除了 RChain 合作社之外，Meredith 和其他一些人在 2017 年初创立了另一家名为 RChain Holdings 的公司。RChain Holdings 是一家以营利为目的的风险投资企业，投资那些将来在 RChain 上开发运行应用的初创企业。

RChain 的策略是，合作社负责开发底层的区块链平台，而 RChain Holdings 将筹集资金，并建立一个由开发人员和公司组成的社区，一旦平台建成，就在其上开发去中心化应用（Dapps）。这种双重结构在区块链创业公司中很常见，不过 RChain 在一个关键方面有所不同。大多数情况下，是一个非盈利实体，通常是基金会负责打造平台，而营利性公司负责为生态系统开发业务。而在 RChain 的案例中，这两个组织都是盈利实体，合作社为其成员利益开展经营管理，合作社员同时也是投资者。

RChain Holdings 首席执行官 Ed Eykholt 透露，2017 年 4 月中旬，RChain 合作社从把 Synereo 通证 AMP 转换成 RChain 通证 RHOC 过程中收到了大约 100 万美元的加密货币。尽管如此，RChain 项目起初依然进展缓慢。在 2017 年以及 2018 年大部分时间，如果没有一个能够展示的 RChain 平台，RChain Holdings 没法开展活跃的营销和有意义的投资。不过，RChain 恰好踩准了时机和位置：2017 年 ICO 大幅升温，越来越多的区块链初创企业在那一年成立。

随着市场转暖，RChain 决定通过 ICO 为合作社筹集 1500 万美元。RChain 选择向合格投资者进行私募，以 0.2 美元的价格出售 RHOC 通证，最低投资额度为 5 万美元。当 RChain 区块链平台搭建完成，用户可以用 RHOC 为在平台上运行的 Dapps 付费。ICO 在 2017 年 4 月和 12 月举行了两场，总共融资 3100 万美元。

从 ICO 资金到位之日起，RChain 就开始出现问题了。据一位向 RChain 投入 100 万美元的投资者说，“Meredith2017 年末曾遭黑客袭击，数十万美元的加密货币从合作社钱包中被盗。尽管有承诺，但 RChain 从来没有进行过认真的调查，后来再也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Meredith 接受 GeekWire 采访时确认一个钱包被渗透，损失了 30 万美元投资资金。

同样在 2017 年 12 月，RChain 卷入了另一场争议。西雅图地区一群企业高管开始对这个项目产生兴趣，他们成立了投资公司 Reflective Ventures，旨在为 RChain 生态系统开发营利业务。可是这个领域为 RChain Holdings 所占据，当然视新来者为潜在竞争对手。

尽管有一些合作社成员反对，但 Reflective Venture 出价成功，在 2018 年 1 月与 RChain 合作社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拨付 1 亿个 RHOC 通证以 0.35 美元单价投入一支名为 Fund I 的投资基金，由 Reflective Ventures 管理。

实际上，RHOC 在交易所的市场价格远高于此，从 2017 年 12 月中旬的约 0.6 美元上涨到 2018 年 1 月第二周的近 3 美元。这是 RHOC 历史最高价，如今在熊市寒冬中已经跌去了 99％以上。2018 年 8 月华尔街日报一项研究发现，在不受监管的交易所，加密货币的价格操纵是极其普遍的。

2018 年 3 月左右，RChain 合作社反对这项交易的成员资助 Aces United 撰写了一份尽职调查报告。报告分析了 RChain 和 Reflective Ventures 之间的交易条款，并发现该协议“非常有利于”Reflective Ventures。存入 1 亿 RHOC 的 Fund I 在报告中被描述为 Reflective Ventures 的“子公司的子公司”。根据协议，由基金 I 支持的公司产生的利润的 80％将进入 RChain，而其余的 20％将由 Reflective Ventures 保留。该报告还揭示，RChain 没有投票权来影响 Reflective Ventures 的事务，尽管它在 Fund I 投资委员会里拥有两个席位。

RChain 则在未来五年内每年向 Reflective Ventures 支付 220 万美元或 2％基金价值，该报告称这一安排显著减少了基金的亏损风险。与 Reflective Ventures 达成交易后，RChain Holdings 继续运营，并在 2017 年底更名为 Pithia。Pithia（即 RChain Holdings）之前在 2017 年 3 月与 RChain 合作社签订过一项协议，这发生在 Meredith 同时在 RChain 和 RChain Holdings 董事会担任董事。

Pithia 与 RChain 的合同随后在 2018 年 8 月重新谈判，当时有一个条款是 Meredith 同意从 Pithia 董事会离职并归还他的公司股份。RChain 同意给予 Pithia1.05 亿 RHOC 投入基金，比给予 Reflective Ventures 还多了 500 万。

Pithia 签的交易和 Reflective Ventures 存在一个在去年晚些时候变得非常重要的关键区别是，与 Pithia 签订的合同条款规定，如果 RChain 未能在 2019 年 3 月 31 日之前实现主网上线，那么 Pithia 将被有权保留 1.05 亿个 RHOC。

不少 RChain 投资者对 Pithia 和 Reflective Venture 这两项交易表示匪夷所思，“交易条件是多么荒谬可笑：研究开发目标必须由合作社在特定日期实现，否则放在投资基金里的 RHOC 通证将被这两家公司保留。这就好比苹果公司 CEO 蒂姆·库克投资了一家风投基金，该基金支持初创企业开发能在苹果应用商店上架的应用。但库克在交易中同意，如果苹果公司推迟发布 iPhone，那么基金将保留全部投资，并且不返还任何东西——地球上没有任何一家基金会这么干。”

投资者怀疑合作社和 Pithia、Reflective 之间的许多交易存在真实商业世界中永远无法接受的条款，看起来 Meredith 按他自己的道德指南在行事。

整个 2018 年，Reflective Ventures 和 Pithia 都在为能够为 RChain 开发应用的初创公司提供资金。然而 RChain2018 年 8 月的一项决定将自己卷入了一场新的争议：使用自有资金投资音乐 Dapp”RSong”。

RChain 向位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开发音频技术的 Immersion Networks 支付 2300 万美元，购买其开发的一款软件播放器，及其音频编解码器的多年使用许可权，设想是未来开发完成的 RSong 可在 RChain 上运行并允许用户使用 RHOC 通证支付音乐流服务。

RChain 指望第三方将来从它手里购买 RSong。“我们有一家名为 Resonate 的投资组合公司，我们希望将 RSong 转给他们，而且他们会接受并运行它，“Meredith 表示。Resonate 公司总部设在柏林，2018 年 3 月从 RChain 获得了 100 万美元的投资。Resonate 也是拥有”下载即拥有“支付模式的合作社，使用区块链技术“创建更加透明的方式来跟踪和分发支付，以及更多用户隐私保护、更多对个人数据和服务交互掌控的权力。“然而去年下半年市场的迅速转入熊市，让这项计划破产。Resonate 发表声明表示将重组团队、寻求额外的资金维持生存。

许多参与该项目的人认为，RSong 的交易毫无价值，并且危及项目的未来。一位投资者表示，“我并不是说它不是一项好技术。但就我们所获得的东西来说，这个收购价格是一个疯狂的数字。假设你为自己建造一栋房子，要投入 100 万美元。但是你找到了一件漂亮的家具，要在上面砸 50 万美元。结果就是现在你没有足够的钱来把房子造好，你已经完全摧毁了你正在推进的主要项目。”

Meredith 表示 RSong 提供了一个有效的 Dapp 来测试 RChain 网络。他说，Immersion 的编解码器技术非常有价值，RChain 目前正在谈一笔八位数的交易，把 RSong 出售给第三方。他还表示，有多家唱片公司有兴趣将他们的音乐放在 RSong 上。GeekWire 体验了 RSong iOS 版应用，它具有两种音频模式“立体声”和“身临其境”。虽然使用 Immersion 编解码技术的“身临其境”模式听起来更好，但应用里只有三首歌。

一些投资者发现，令人不安的是像 RChain 这种以民主的方式为其成员利益服务的合作社，应当但却没有公开支付给 Immersion 的价格，“这表明 Greg Meredith 的经营能力欠佳，或者管理作风令人不快。”Meredith 则辩解说与 Immersion 的交易签署了保密协议，RChain 合作社没法要求交易对手公开敏感的商业信息或限制自己不与要求保密的企业合作，尤其是在注重版权保护的唱片娱乐业，“难过的是人们，尤其是投资者，宁可假设最坏的情形，而不是向合作社询问细节。在尊重我们与合作伙伴签署的协议条件下，我们为合作社成员提供非常详细的信息。”

但造成问题的并不只是 RChain 参与的交易。去年 10 月中旬，RChain 致信 Pithia 声称它要到今年 4 月 1 日才能主网上线，这仅仅比商定的时间表晚了一天。Pithia 立刻回应，公开声明终止双方的合作。然而，Meredith 却说“这是信里一个书写错误：有人没写 3 月 31 日 11:59，而是 4 月 1 日。没有故意拖延或类似的事情，这只是一个书写错误。”

一位投资者在谈到这封信时说：“一个具有惊人财务影响的书写错误，是不恰当的。”RHOC 在去年 10 月初的交易价格为 0.2 美元左右，此后下跌了不到 3 美分。有人猜测，RChain 有意发出这封信，是为了确保 Pithia 可以在价格进一步下跌之前自由抛售它手里的 RHOC。

在一系列令人疑窦丛生的交易收购、挥霍浪费（例如斥资 150 万美元购买西雅图一栋海景别墅）之后，今天的 RHOC 跌到 1.6 美分，RChain 的市值排名从最高的第 30 名降落至 388 名，以太坊 Casper 协议创始人 Vlad Zamfir、首席开发者 Medha Parlikar、首席财务官 Kate Gonsalves、首席运营官 Kenny Rowe 纷纷离职，直到这个月初财报报亏，甚至到了讨论合作社破产清算的地步。 3 月 6 日上午，Rchain 董事会决定暂时不申请破产，并任命 Ravi Srivatsav 为领取 1 美元报酬的首席运营官，努力筹措资金，维持开发运营——现有资金只够支撑到下一个月。

尽管 RChain 在投资经营、财务管理方面陷入一片灾难，但技术研发并未停步，一直在提交更新代码。据 Cryptomiso 对 Github 活动的监测，RChain 2018 年总共有 5584 次代码提交，名列第三，超过波场、EOS 这些明星项目。在错过去年 12 月的期限后，RChain 正在全力冲刺在今年第二季度实现主网上线，这也是 RChain 社区信仰者（中国社群人数规模和活跃度已经超过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总和）目前最寄予厚望的里程碑，戏谑地自称“吃套套成了家人。”

Greg Meredith 创立 RChain 选择合作社的形式，是希望这一组织形式和具有“社区拥有和自治”特征的区块链结合，能够尝试开辟去中心化的新世界。结果不到两年的时间，区块链项目创始人一下子获得太多的金钱和权力时，合作社并没有发挥其民主决策、透明监督的长处，反而暴露出松散低效的缺陷，无力约束 Meredith 缺乏规划、独断专行的决策管理。知情者表示，“每次投资者试图直言不讳，就会让闭嘴。董事会成员是 Greg 的朋友，董事会怎么会查看资产负债表的状况后批准（2300 万美元的收购)呢?”

RChain 这一区块链技术全明星项目，是流星陨落，还是有一丝希望走出死亡螺旋？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