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2006年8月1日《周末画报》

15年前开始创业时，夏嘉曦未必想到有朝一日会穿上这双停不下脚步的红舞鞋，当时他曾斩钉截铁地表示，“我的人生目标是，30岁退休！”

5年前空降SAP时，33岁的他早已非常明确自己工作的意义：去做一些创新的事情，从而影响改变这个世界。

“你被解雇了，”夏嘉曦（Shai Agassi）对他父亲说。

“什么？”Reuven Agassi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能这么继续工作下去了，”儿子平静地说，“我不想你在我眼皮底下心脏病突然发作。”

这场对话发生在Agassi一家一年半前在墨西哥举行的家庭聚会上。那时，父子俩相继进入全球第三大软件企业SAP公司约有三四年光景，昔日同为创业搭档的关系已经青出于蓝地演化为父亲向儿子汇报的上下级关系。两人平时工作忙碌，难得见面，直到家人团聚，夏嘉曦蓦然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父亲身心俱疲，尽管Reuven Agassi在3年不到的时间里将他负责的中小企业软件业务市场从原先3个国家拓展到45个国家，获得了成千上万的客户，但SAP全速前进的步伐让年过六旬的老人看来难以跟上。

父亲并不领情，在失业的头6个月里，他感觉糟透了，向他所有的朋友大声抱怨，“儿子炒了我的鱿鱼！”行事果断的夏嘉曦对此并不在意。他认为，老父与其让工作的重担压垮，不如激流勇退、海阔天空；而他必须挑起这副分量更沉的重担。

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别无选择。

5年前，创立公司被SAP收购、夏嘉曦加入这家全球最大的企业管理软件公司的那一刻起，脚步再也没有停下来。他夜以继日地奔走于全球，平均一年有29周在外出差，仅在今年第一季度，就积攒了23万英里的汉莎航空旅客里程。夏嘉曦15年前开始创业时，未必想到有朝一日会穿上这双停不下脚步的红舞鞋，当时他曾斩钉截铁地表示，“我的人生目标是，30岁退休！”

夏嘉曦的自信，来自他非同寻常的聪慧。当同龄人忙着收集棒球明星卡时，他已经泡在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计算机房里，把他编的第一个电脑程序写在一张张打孔卡上，送入大型主机，屏声息气地等待最终结果，那时他才7岁。

和其他孩子不同，夏嘉曦的童年是在大学校园里度过的，因为那时他父亲是以色列理工学院的一名学生。12年后，夏嘉曦进入父亲就读的同一所学校，攻读计算机专业，他说，“编程令人感觉良好，因为你能控制、创造所有事情。”他还记得他写的第一个派上用场的电脑程序是测试人们在玩拼字猜谜游戏的心理。

常理来说，这么聪明的电脑神童应该在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然而，就在毕业前三周，夏嘉曦过街时不幸被车撞倒，右腿严重受伤，做了4次手术，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出院后，我突然对读博士失去了兴趣，”夏嘉曦说，“最大的渴望是，回归‘正常’的生活”。

回归“正常”生活，对夏嘉曦而言，居然是创业。1991年，他和父亲一起创办了软件发行公司Quicksoft，将苹果操作系统和多媒体软件进行本地化并销售，那时他23岁。

年轻的夏嘉曦在技术上拥有敏锐的嗅觉和过人的天分，而他的父亲Reuven Agassi，曾是一名以色列国防军上校、电信公司高管，具有丰富的商业经验，两人组成了完美的创业搭档。在短短3年里，父子俩似乎进入了“连环创业”的神奇过程，先后又创立了3家公司：Quicksoft Development，外包其他公司发来的软件开发工作；QuickManage，针对中小企业开发自有品牌的ERP软件；Quicksoft Media，专门制作多媒体内容。

“每个公司的创立和运营都和其他很不一样，这让我在商业和技术上学到了许多不同的东西，大大增强了我日后应对不同挑战的能力，”夏嘉曦总结道，“不过，我得到一个最重要的教训是：你不可能同时运营管理好4家公司。”

夏嘉曦知道自己的所长何在，决定将自己所有精力投入到Quicksoft Development，把其他公司交给父亲打理。他不仅将这家软件公司改名为TopTier，并于1995年把公司搬到了美国硅谷。因为只有在硅谷，专注于产品技术开发的TopTier才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和机会。

1992年，夏嘉曦第一次来到硅谷。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心情，一种接近于虔诚的穆斯林在麦加朝圣的心情。

夏嘉曦开着车沿着著名的101公路行驶，看到了许多带有标志的大楼，每个标志仿佛一颗亮晶晶的星，在IT产业的天幕中升起，有的似流星划过，有的如恒星照耀。有一座大楼让他心情特别激动，那就是苹果公司。围着它，夏嘉曦开车慢慢兜了三圈，这是一个“苹果迷”情不自禁的举动——苹果的电脑软件不仅为他带来创业的第一桶金，苹果的产品设计思想也在日后影响着他和他加入的SAP。

20世纪90年代的硅谷聚集孕育着全球IT界最先进的技术、最聪明的人才，更重要的是，那里涌动翻腾着创造财富、影响世界的蓬勃激情。夏嘉曦感慨道，“这是你在世界上别的地方得不到的。”在硅谷，夏嘉曦最早领风气之先掌握了互联网的概念和技术，专门为中小企业开发了以网络为基础的企业门户产品；同时，在初创企业集聚的环境中，他学到了如何扮演从董事长、首席技术官到CEO的多重角色，直接介入TopTier发展的所有关键步骤，从战略规划、技术方向、财务融资，到与微软、SAP这样的大公司进行合作谈判。

1998年，Vanenburg Ventures出手收购了夏嘉曦的公司TopTier。协议签字的那天正好是他30岁生日的第二天，看来7年前立下的“30岁退休”目标看来完全有望实现。

然而，夏嘉曦并不真的打算退休。当时面对以色列第一大报的记者采访，23岁的他夸下这一海口，只是相信并激励自己能够早日实现财务自由，不必到了五六十岁还不得不为谋生而工作。到了30岁，夏嘉曦非常明确自己工作的意义何在：去做一些有意义、创新的事情，从而影响改变这个世界。命运给了夏嘉曦一次机会：与SAP创始人哈索·普拉特纳（Hasso Plattner）首次相遇。

2001年早春的某一天，在一间可坐25人的中型会议室里，夏嘉曦向哈索·普拉特纳展示TopTier如何为SAP著名的R/3软件呈现更友好的用户界面。从一开始，哈索咄咄逼人，反复说他不喜欢这个软件。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夏嘉曦和他大声争论……

这如同大卫挑战巨人歌利亚。时年32岁的夏嘉曦不过是软件业一名新秀，而哈索·普拉特纳在企业管理软件领域的地位如同PC业的比尔·盖茨。哈索不仅在过去30年间将自己参与创办的5人公司打造为年收入超百亿美元的全球软件巨子，推动了软件业的变革，而且其激情四溢，脾气火爆的性格在业界赫赫有名。

但声音低沉、语气坚定的夏嘉曦最终打动了哈索·普拉特纳。一个小时以后，哈索突然说，“哦，其实这个软件还不错。”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应该学习他的直言和坚持。

哈索·普拉特纳似乎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个热爱编程的技术天才，同时又是一个热爱并拥抱变革的梦想家，他有足够的才干和激情把那些自视甚高的工程师们团结在身边，并正确预见未来的产业发展方向。更令哈索激赏的是，夏嘉曦为了坚持他正确的观点，能够与性格强硬的他坚持争论了整整3小时，尽管小伙子看起来性格温和、举止优雅。

此时哈索正在按计划将SAP交由联合执掌CEO多年、理性沉静的孔翰宁接班，但他知道SAP亟需改变，不，一场根本性的变革。在前互联网时代，SAP首创性地将昂贵的客户定制系统转变为标准化通用软件，把不定型的管理知识和经验植入固定的软件模块和流程，帮助成千上万家企业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因而在企业管理软件领域独步天下。

但是在上世纪90年代互联网大潮冲刷下，SAP一时站立不稳，1999年收入只增长18.4%，比上年下降了一半，竞争对手甚至发出“ERP已死”的欢呼。尽管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使高科技产业陷入低潮，但是整个软件业仍然被互联网一步步推到了巨变的边缘：精密复杂的软件正逐渐从PC机迁徙到网络上，变成拥有简单界面和丰富功能的网络应用。随着全球化、外包的流行、日益加快的技术变迁，企业开始转向快捷灵活的商业模式，它们需要更简单易用的软件，不可能耗费数年时间来等待软件公司对其封闭的软件系统进行升级，就像SAP以前那样。

尽管，在世纪之交，SAP及时推出了mySAP.com，宣布公司全面转向互联网，但近30年形成的严谨保守的德国企业文化正拖着后腿。哈索执着地认为，只有一头大象闯进SAP这家精致的瓷器店，变革才能加速。

就在两人见面后不久的2001年4月，SAP以4亿美元收购了TopTier。

SAP找到了一名空降的、激情四射的年轻企业家；夏嘉曦也找到了施展他抱负的最佳平台——如今，在企业管理软件领域，客户越来越不愿在前景不测的初创企业身上押注，而倾向于SAP这样的行业领导者来帮助他们进行IT投资部署。“在大公司能做更大的事。”夏嘉曦说。

收购后的TopTier更名为SAP Portals，加上次年4月他父亲运营的QuickManage(后改名TopManage)被SAP收购后亦改名SAP Markets，这两项针对中小企业的业务由夏嘉曦全权掌管，设在美国硅谷独立运营，就像初创企业一样，努力开拓SAP从未涉足的新市场。然而，帮助SAP在中小企业市场攻城略地并非SAP收购目的，而更像是对夏嘉曦的一场考试。

无疑，他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2002年4月，加入SAP才一年，夏嘉曦被任命为SAP全球执行董事会里最年轻、也是第一位非德国籍的成员，其职位火箭般的蹿升令《华尔街日报》都开始猜测：这个犹太人会不会成为SAP未来的掌门人？

压力自然伴随着聚光灯而来。“那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像被车前灯吓着的小鹿，害怕担起这一新的责任，”不过，夏嘉曦很快意识到，“如果我拒绝承担风险，我的价值将荡然无存。”

进入新世纪以来，这个地球上几乎大部分企业清楚用IT武装自己再也不是追求高科技的时髦，而是生存竞争的必需；与此同时，投资购买新的IT设备软件的钱包却捏得更紧了。

企业向IT业提出了一个共同的问题：如何整合利用过去投资的大堆IT硬软件资产来应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

几乎所有的IT公司的回答都是，以互联网为基础，搭建面向服务的IT架构，而且这是“下一件大事”。没错，这也是夏嘉曦的“下一件大事”，但只有在120多个国家拥有超过3万家用户、占据全球企业管理软件市场份额第一的SAP，才能成就这一事业。

为此，夏嘉曦极力拆除这个30年软件帝国的围墙，不仅是公司内部的产品研发与市场营销的隔阂，而且是和外界客户、合作伙伴的壁垒。2003年1月，SAP宣布将用5年时间推出NetWeaver应用架构平台，这标志着这家德国软件公司彻底告别闭门研发、销售软件的传统做法，转而搭建一个面向客户和合作伙伴的开放平台，和产业伙伴共同营造生态系统，让用户、第三方软件公司像搭积木一样搭建适合企业自身的商业软件系统。

不敢说搭建这一开放共享的企业应用架构平台是夏嘉曦一个人的构想，但他无疑是提倡贯彻这一主张最为激进彻底的人。作为SAP全球技术产品部总裁，他把公司所有产品和技术的规划和实施都紧紧围绕这一中心，不眠不休地推动执行。

不过，夏嘉曦并不满足，怎样让SAP的商务软件像苹果的iPod和软件那样的好用、令人愉悦，成为他和他的团队面临的新课题——这也是埋在苹果迷心里的一个宿愿。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机会迎接这样一件大事呢？”夏嘉曦反问道。

“在我的人生中有三位重要的导师，他们都在关键时候给了我最可贵的指引。

首先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第一个创业伙伴，他总是与我分享核心价值的人。

然后是大卫，我的第二个创业伙伴，他教会我如何平衡、冷静地看待商业。

最后是哈索·普拉特纳，SAP的创始人及现任董事会主席，他手把手地告诉我应该如何运作我们的产业。”

“我一直与自己心中的热切追求竞赛，但从来不把自己与其他人比较。

把我和比尔·盖茨对比真的不公平，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我们在各自的领域都以自己的方式取得了成功，而比尔日前更是投身到慈善公益事业，很让人钦佩。

至于甲骨文，其实SAP和我自己都不以其为目标。我们最看重的，是如何更高效率、更大范围地满足用户需求。”